6，随礼
随便在阅览室里翻书，看到一则笑话：
“一官寿诞，里民闻其属鼠，因而恭凑黄金铸一鼠，呈送祝寿。官见而大喜，谓众里民曰：“汝等可知道我夫人生日？只在目下，千万记着：夫人是属牛的，更要厚重实惠些，但牛项、肚里且不可铸成空的！”
忽然心有所动，这故事怎么和我同乡好友说的事情，有些相似？可这个是清人石成金根据冯梦龙老先生的《笑府》里《刺俗》改编的呀？莫非冯老先生，能预知到现在也会发生类似的丑闻？
好友那天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，找我喝酒解闷儿，酒桌上他愁眉不展地说：
“……他妈的，真别扭！这个月我的‘财政’又得出赤字了……”
“怎么？发生了意外开支了吗？”我说。
“是的，是我连想都没想到的。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头头过生日……”
“那也没办法，这是礼尚往来的事情，同事间总得应酬一下吧？何况是头头，现在的风气又是这样不好，你不去，那以后就不好见面了！……”
“不是你说的那样，我和他从来没有什么‘过码’，认真说来，连同事都不算。——他来到我们厂还不到半年，他原来是局里的人，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。他想在退休前弄个好单位，他知道我们厂的效益不错，福利好，就把人事关系转到了我们厂，之后在我们这里退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我们这里的一切待遇了。
“他是上边下来的，自然成了我们这里的头头之一……这倒也罢了，谁当头头都一样，与我们工人没大关系，大家也一直都不以为意。
“他来了以后，经常大会小会、话里话外，表白他是如何清正廉明，做人如何正直可靠，俨然是一个反不正之风、能代表员工利益的清官。可是没想到前天他竟通知全厂的员工，说他在昨天过生日，邀请我们去喝酒，——他说的可好听了，说是让大家在一起聚聚，高兴高兴，喝上两盅，拉拉家常……”
“哈哈，这可是人家的‘美意’啊，你得感到荣幸才对，是不是？——现在当官的都会来这一套，可那酒不是好喝的呀！你得送红包的……”
“是啊！这是在‘捐小项’！——如果真的是喝‘喜酒’，人家当官的也不会看到咱们这老百姓的头上。这是以办寿的名义，让你去‘随礼’。你知道，这年头‘随礼’的价码，越炒越大，平时咱们普通员工之间没有过来往的，100元以内也就可以了，有来往的，就得200元、300元以上；可是上领导那随礼，至少得500，如果大家都往上抬，1000也是他，5000也是他——官儿，你敢怠慢吗？拿少了等于白扔不说，还会得罪人家，他挑你瞧不起他，没拿他当一‘出’。这样，‘得罪了兔子，你就别想种黄豆了’，现在正是裁人的时候，他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下岗。据了解他的人说，他还是个‘刀笔邪神’，特别会写投诉状之类的文书，是个做醋很酸的人，像这样的茬儿，咱能惹得起吗？……”
“这我明白，那你随了多少？”
“600！那是我半个多月的工资啊！可我家还有老有小，所以我这个月难熬了……”
朋友喝了一大口酒，一脸的苦闷！可我除了同情，还能帮他做什么？我只能连劝解带安慰地说：
“很理解你，我们是彼此彼此，都一样啊！天下乌鸦一般黑，这些被逼的随不起的‘人情债’，哪个系统都有啊！百姓口挪肚攒了几个月的积蓄，也填不满官儿过生日的一个坑啊！可咱们是‘治于人’的人，‘治人’的人不在咱们身上打主意，能打谁的主意啊？忍忍吧！
“不过你也别太郁闷了，退一步你也可以这样想，他们现在急于搂点，也是有他们的理由的：有权不用，过期就要作废了！这个头头不是已经要退了吗？这临秋末晚的，他们的蜡头不高了，不抓紧划拉点儿，以后就没机会了，这样你就能理解他们了。这礼钱你就当成是我们前世欠下他们的吧，花钱免灾！我们，毕竟还来日方长。年轻，有人在，就可以挣钱养家，这个月亏了，下个月补上就是了，‘穷汉盼一百个来年’，就算没有多大希望，我们也盼着生活会一年比一年好起来，天，没有绝人之路的……
“如果你实在安排不开，我可以帮你‘拆腾’点儿……”
“不用了，我紧紧手就行了。”……
看了开头提到的这故事，我才知道现在和过去都是一样，原来这也是一脉相承的呢！有些人，在玩两面派，就像《镜花缘》中的两面国人，前面的脸是一副君子的模样，笑容可掬、和蔼可亲，后面的脸，则是阴险狡诈、贪婪无耻，但总是用一幅“浩然巾”遮着。我过去以为，这不过是小说家在编故事，谁知道，那竟是官场中的真实写照！
唉，没有法子，头头要算计员工，那你能有什么招啊！权，就是钱哪！他为了钱，可以不择手段，他可以巧立名目，变着法儿向下边的人索要，如儿子结婚、老爹作古，生孩子、过百日，聘姑娘、升高校，上新楼、就新职，晋级、办寿，……总之，婚丧嫁娶、生升寿迁，随便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，就都是理由，都要通知你去，于是他的腰包用不了几次，就暴鼓了起来！
反过来当百姓的有喜事儿了，若是通知他，他是不会来的，非但不来，还会因此忌恨于你：“好你小子，还敢跟我要‘人情账’！我看你活得有点腻歪了！”——就是说，百姓和官儿是不会有平等的人情往来的，那是只能“属犁碗子的，一边翻土”“狗B衙门，许进不许出”的。
本来，人们之间是需要有正常往来的，你帮帮我，我帮帮你，有好事儿了，互相吃个喜儿，庆贺庆贺，这都是应该的。可这都需要有个前提，那一是有来有往，二是出于自愿。如果没有来往，更不是出于人家自愿，而是“被随礼”，那这性质就变了，大概不是敲诈也是勒索吧！有些人，现在连“浩然巾”也扯下来了，赤缚上阵，赫然不顾这老脸了！他们只要能捞到钱，那也就不管什么身份和羞耻了！是什么样的人，在对待钱的态度上都会现出原形，贪官在钱的面前，不会在乎他们曾经怎样为自己涂过脂、抹过粉的事儿的！
“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”，虽然想不到这“喝喜酒”，也成了“君子”取财之“道”了！但是，这毕竟是“敬酒”，是人家“瞧得起”呢，是“顺征柔敛”啊！要不，遇上了“强拆门”或“钓鱼门”，那时，不但是财伤了，甚或，就是搭上手指头、烧掉小命什么的，也无济于事了！所以，不但要理解，还“要感谢人家”，这也许是正理儿呢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