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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记：风烛残年时，你还会是谁的宝？
人在幼年时，会是父母心头的宝；在花好月圆时，是恋人眼中的宝；那么到了风烛残年时，又会是谁的宝呢？
昨天，村子里那位刚过百岁没几天的老太太在午后的阳光中安宁地死去了。
村里有个习俗，过了百岁的老人去世是一件喜事，是要庆贺的。本应是庄严肃穆的丧事给办得喜气洋洋的，也许人们认为人活一世，实在太不容易，要遭遇无数的坎坷以及不幸，能幸存到一百岁，能平安终老，无论如何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。
在老人的丧礼上，老人的子孙全到齐了，这该是家族聚会中最齐的一次吧。连远在美国定居的老三也星夜兼程赶了来，老三已十几年没回家了。
老太太的遗容安宁中仍掩饰不住一抹愁苦，像是一桩枯树皮，更像是一本厚厚的无言书。只是，这本书一直没有人来翻阅，如今，老人带着她厚厚的一世纪的故事走了，永远不再给人阅读她的机会了。
送葬的路上，吹吹打打的，好不热闹。老人的棺木用大红的绸缎包着，由四个儿子抬着。老人一共生养了八个儿女，儿女们带着媳妇和他们的孩子，甚至孙子也全来了，送葬的队伍长至一公里。这可羡煞了围观的村民：“死后能如此风光，也不枉活这一场啊！”
老太太生前是远近出了名的“状元娘”，没人记得她的真实名姓了，这“状元娘”的由来是因为老太太特能养孩子，养出的孩子个个水灵灵不说，还一个个全成了大气候，养出的孩子太有出息了，一个个全都飞得高飞得远，竟没有一个能在她身边陪着她。老太太也不愿让有出息的孩子再回到这个小村。老大是北京一所大学的教授，老二是个作家，老三去了美国，老四是个工程师，成天跟着工程跑……；这些有出息的孩子不可能再回到这小村了。孩子们也都尽孝，一个个的全都愿接老人去与他们一起过，只是城里的生活让毕生生活在乡下的老太太无法适应，在孩子的家里，她总感觉是个客人。在那钢筋水泥包围着的城市里，老人总是止不住地想念着老家。
孩子们只好由着她，把老屋翻新了一下，装了暖气、电视、电话、热水器，雇了个身强力壮的保姆陈嫂伺候老人。
在阳光很好的午后，风烛残年的老人喜欢静静地坐在门前的藤椅上晒太阳，发愣：孩子们很久没有回来了，长大了的孩子们成了大人物，一个个就都身不由己，分不开身了。老人于是闭上眼睛，耳畔就会响起孩子们小时候在院子里打打斗斗的欢声笑语，多热闹呀；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。这样的回忆陪伴着老人很多时日了。只有在这间有着老伴气息，有着孩子们成长的足迹的老屋里，老人才有一种归宿感。
老人也喜欢在这样的午后，与邻里乡亲们唠唠嗑，“瞧我家老三，跟我一样还在这块地里刨食，哪象你家老三呀，都飞到美国去了。”“在地里刨食怎么了，好歹总能日日夜夜守在身边，知冷知热的，多好。哪象我呀，孩子出息是出息了，留给娘的，也就是个牵肠挂肚的念想儿，难得见着一回啊。”
也许老太太多少有些后悔吧，后悔拼了命地把儿子们培养得太有出息了，以至于到了风烛残年时却要数十年如一日地望眼欲穿、魂牵梦萦地盼着孩子们归来；常人们拥有的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于老太太而言却成了奢侈；春节的大团圆是老太太一年里最盼望的日子，但聚了却总还要散。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思念对一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，无疑是残忍的；“崽想娘，扁担长；娘想崽，长江水。”而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盼归，这样的孤寂，这样如滔滔长江水般的念想就是老人晚年生活的主色调。这一点让醒悟过来的儿孙们想起来便是永久的悔。
不再倚门望儿归了，不再牵肠挂肚了，老人沉寂着，入土为安了。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儿孙们才想起老人一定留有遗言。一直照顾着老太太起居生活的陈嫂沉默着，冷眼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；一想起老太太弥留之际的遗愿，心就一阵阵发酸，眼前这场景，不就正是老太太的遗愿吗？这么一个儿孙满堂的场面老太太生前却无法看到。
陈嫂的声音显得很飘也很冷，一字一顿：“老太太弥留之际的遗愿就是假死一回……”
写于2010-2-27 字数1533 | 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