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，排除异已

和往常一样，午饭后我们又围坐在老组长的周围，准备听他侃大山。下面故事，是在他讲了“教会徒弟 饿死师傅”的故事之后，讲的。

他说：“……我在调级问题上，被那个小高丽打败以后，虽然照样当着我的车间组长，还是车间中的重量级人物，按理，应该能保住这个饭碗的，可是事实上，我没再干多久，就离开了那里……”

他停下了，无意地喝了一口茶水，像在回忆，又像心中涌起了层层波澜无法抑制，而迟迟地说不下去，我催促地说：

“老组长，别打小段儿，快说下去，那是为啥啊？”

“有一天，那里主管工业的社长，陪着一个穿着时髦、像个干部模样的人，来到了厂子。看得出，那不是一般人，平时向来居高临下、目不斜视的社长，在他面前居然还有些谦恭，不但做引导员，到每个车间的时候，他还给他当着解说员。他们走到了电器车间，我们放下手中的活儿，迎接他们。社长并没有向我们介绍客人是什么身份，意外地，我倒成了他的话题，‘我们的电修车间，技术力量是很雄厚的，’他指了指我接着说：‘这个小师傅是从市里的高中下放到这里来的，他是哈工大电装专业毕业的大学生，现在担任这个车间的组长。’我礼貌的随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，并挤出一点笑意，当时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，‘臭老九’能被从正面介绍，那还是破天荒的事。心里想：真没想到，这个社长心里还能有我，看来我还真得为厂子出点力呢！要不，那不辜负了领导的一番欣赏了吗！……

“第二天下班后，社长邀我到他家，为他修理他那琴键式的六灯《美多》牌交流收音机。那是当时最高档的收音机，用复合管6U1做前置高放和独立本振，灵敏度极高，且很稳定，只用机内磁性天线，晚间就可收到40多个电台的节目。现在坏了，除了可听到电源变压器的轻微嗡嗡声外，别的信号一点都没有。

“在他家，我又看到了那个昨天来厂子的客人，是在家里，他们竟然互相用外号——现在叫‘昵称’吧？来称呼，社长管那个人叫‘窝囊’，那人管社长叫‘眼镜’，可见他们已经很熟了。我边用万用表检查收音机，边听着他们的闲聊，有时还插上几句话，——因为是在他家里，再加上他曾经对我的介绍，我也变得‘自来熟’了起来。

“我听到他们在研究给厂子进两台直流焊机的事儿，窝囊说，

‘我可以帮你们采购，价格能便宜点，我熟悉关内一家电焊机厂，凭我多次从他们那里进设备的关系，他们怎么也能给个优惠价。’社长问：

‘那得多少钱一台？’

‘正常价应该是5千左右。’

‘得那么多？’社长似有点吃惊。这我能理解，因为现在我们厂没有多少钱。

‘可我和他们讲讲价，估计4千多就能买下来吧！’窝囊向他挤挤眼、带有一丝诡谲地说。

‘4千多就能搞定？真有你的，那买的时候就一定拜托你了！’社长好像会意了，对窝囊办事能力的赞佩也溢于言表。

4千多，那是什么概念？反正我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是48元。这时，我忽然来了爱厂如家的积极性，竟脱口说出：

‘社长，要是买成品那么贵，那就不如我们自己装了。矽钢片、扁铜我们自己有，可以自己剪裁和卷线；外壳可让钣金工做。你就给我买8个300A以上的大功率硅管，和2个小电风扇就可以了，估计每台成本不会超过1200元。’

‘我给你们厂要采购的是半自动直流电焊机，你装的那只是普通直流焊机’窝囊说。

‘我们也可以装半自动的，那只要用互感器做采样，监测初级的负载或空载时的电流，并用它来控制交流接触器的通断，就可以达到焊机在启动时，自动接通主电源，当停止工作时，经过一定时间的延时，再切断主电路电源，达到空载时省电的目的。互感器和交流接触器，都用不了几个钱的’我很随便的回答了他。

窝囊不坑声了……

“我嘴里说着话，手里还在忙着我的活儿，那收音机的故障并不复杂，是一个30μf 、450V的滤波电解被击穿了。换新，故障排除，收音机正常收音……

“在我离开他家、社长送我的时候，他说‘小赵哇，你以后说话可要注意点影响啊！……’这是什么意思？我满头雾水，却不好说什么，只好唯唯称是，我想：也许厂子里有人向他反映我什么了吧？

“后来，三天没过，厂长就通知我说，‘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’。我惊呆了！问：‘为什么？我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吗？’他说：

‘不为什么。你的工作很好，也没少为厂子出力。但我们社办企业工人的性质，就是【亦工亦农】，现在需要你【亦农】了，你就不能在这里了……其实对你的走，我也是觉得挺意外的，可是上边这样决定了，我也就只好这样执行了。’

“就这样，我就‘亦农’回到了生产队。

有社员问我你怎么回来了？我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，——我真的不知道啊！

“这原因，过了好久我才知道，那是老队长告诉我的——

有一天下雨了，‘下雨扒蔴’，社员们聚集在生产队的马舍里扒蔴。一边扒蔴，老队长一边和我闲唠，他说：

‘我看你回来了，心里挺奇怪，真有点为你可惜，在那里是挣现钱，比在队里挣工分可强多了！看你平常是挺踏实的一个人，你怎么在那里就没干长呢？是犯什么错误了吗？’

‘没有！——’

‘我能想到你应该不会犯什么错误，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？说真的，这个问题，我一直想弄个究竟，经过前几天的了解，现在我已经初步弄明白了，虽然我还有些疑问。——你想听听我了解到的情况吗？’

‘当然想听听。’我盯盯地看着他，等他说下去。

‘那天开队长会，没开前，我趟大队头头的话，我说：

【我们队的小赵，人家的技术蛮高嘛，我看他为人行事也挺实在的，社里干嘛把他给撵回来了？】你猜他怎么说？他冷笑了一声说：

【他是实在，可他吃亏就吃在傻实在上了！那天开社委会，会上×社长说：机修厂电器车间的赵××，向我提了个建议，让来我们这的那个窝囊很不高兴。我看赵××有点翘尾巴，从明天起，让他回家！你有能耐，我不用你行不行？……后来，就真的把他打发回来了，就是这么回事儿。

他傻实在，书呆子气十足，你当工人的，好好干你的活得了，提哪门子建议？社办企业的工人不是什么铁饭碗，用不用你，不就是领导的一句话吗？只要是领导不高兴了，他们挤挤眼儿、拱拱嘴儿，你的命运就被决定了！就是长期工铁饭碗，也不是板上钉钉的，想开（除）你，一样有办法，古往今来，从来就是欲加之罪，何患无词嘛！那个窝囊是市内某大厂的采购员，那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，和×社长有密切的来往，这样的人，你得罪得起吗？！……】’

‘是这样啊！原来开我的原因是这个！’我嘴里这样说着，心里却觉得非常冤枉。

‘你倒是提过什么建议？会得罪窝囊，让×社长对你这么下狠茬子？’

‘我没提过什么建议呀？我并没和窝囊有过什么过节呀？’我想了想，噢，是了，只有那次给×社长修收音机时，说过自己能装电焊机的事儿，这应该是个建议吧？于是我把这件事儿的经过，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。我说，我那是好心，是为了厂子呀！他听过后，一拍大腿说：

‘着，就是这了。你小子坏了人家的大事了！他怎么能不烦你？！——’”

“你懂得电焊机的成本，你要自己装，那这桩从外地进这两台焊机的买卖，就有可能做不上了——就是做上了，你也是他们最大的顾忌！那他们这几千元的收入就可能得不到，或者得到了，但有可能留下后遗症……几千元，那相当于你五、六年的工资款，那对他们可是‘损失了’一笔大钱哪！难怪人家把你看成是眼中钉！”有同事插嘴分析说。

“是这样，我那时太幼稚了。我只想为厂子省点钱，想为厂子出点力，平时里，上边也号召我们技术工人要多搞技术革新，多提合理化建议，要以厂为家，要关心厂子发展，多为社里创收……我当时别的什么都没想，谁知道，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，人家想的，和我想的不是一个路子，我好心不得好报……”我说。

“伴君如伴虎！”

“人妖颠倒是非淆。”

“社会复杂，人心险恶！官商勾结，共同维护一条利益链。”

“很正常。爱厂如家，关心企业的前途，那是讲给下边人听的，耍权谋，玩权术，搂钱财，谋私利，那才是真的，多少企业的破产，实际都是坏在这些黑手里。”

“‘武大郎开店，谁也别比他高’，在头头面前，你再对、再内行、水平再高，你也不要显出来，要不，无论你怎样对他忠心耿耿，无论你对工作怎样兢兢业业，他都会感觉到你对他构成了威胁，而对你倍加戒备进而想法踢走你。那眼镜说的是真话，‘你有能耐，我不用你行不行？’这是许多头头们的用人之道。”

“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，现在更不少见，一些头头为了方便自己搂，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排除异已，打击他认为可能对他多贪多占构成威胁的人，哪管企业的发展和受不受损失……”

  “唉！‘是非只为多开口，烦恼皆因强出头。’得顺着人情说好话呀！‘既在矮檐下，怎敢不低头’啊？！”

……

同事们七嘴八牙的说着，直到午后上班的预备铃响了，才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