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谁相忘于江湖
风起青萍
《庄子·大宗师》“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,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。”
大意是:湖泊干涸了,原先在水中嬉戏的鱼都被搁浅在了陆地上。它们快要干死了,相互之间吹出湿气河护着,吐出唾沫湿润着,这是多有亲情!何等的友爱!可是鱼儿们谁都不愿意这样,在它们看来,与其在干涸的陆地上如此友爱亲情,还不如在江湖水中各自游走、相互忘去。
她和他相识是在文联举办的一个叫“西部采风”的笔会,她坐了一整天的火车,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极了三毛刚到撒哈拉大沙漠,瘦瘦的面庞上眼睛异常明亮,睿智的波光调皮也不失妩媚。
他介绍的是他的旧作《消亡的大匈奴》,她读过这本书,历史场面的大气恢弘,让她折服。书中人物的情感和命运无一不荡气回肠也令人扼腕,一个民族的没落与融合最终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。
她还记得最后的匈奴分裂成两支,一支越过大漠一直向西,不知所终,后世考疑为土耳其的先辈。另一支向东回归华夏,通婚后生儿育女,慢慢的同化融合成大汉民族。
聚会总是很短暂,所有的人从哪里来的还是回到哪里去,只是他们相互之间交换了电话。开始电话间的交流仅仅限于文学,后来慢慢谈话的内容就偏离了原有的轨道,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原来忽略了的,重新品尝起来竟然还是那么有味道,当然前提是会品。
某个星期天,她睡了个大懒觉起来,本想出门剪个头发,顺便逛逛商场,买几件换季的衣服,夏天快要到了。可她在洗漱的时候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心烦意乱的。临出门的时候才恍然,原来自己是害怕不在的时候他来电话。
那个时候移动电话只有两种人才用得起,一是极有钱的,二是极有权的,移动电话不叫手机叫大哥大,提在手上很拉风,生害怕别人不知道这个砖头一样的东西是移动。
大哥大她和他都玩不起,所以她出门只是到农贸市场匆匆忙忙买了点猪肉和蔬菜,就又老老实实回到家里看电视节目打发时间,她明白自己真的是在等他的电话。晚上了,他还是没有来电话,于是她给他打过去。
本来想电话接通后先问声好,然后再抱怨他怎么没来电话,是不是有什么事情。可一听见他的声音,她的心全乱了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:“我男朋友催过几次了,五一节举行婚礼。”
“几年了?”他问。
“三年多。”她答。
“祝你幸福。”淡淡的,他的祝贺,她听出了这几个字里面所包含着的真诚。放下电话她使劲的揪着自己的头发,怎么会变成这样?她差点歇斯底里起来。
隔三岔五,他们一如既往的通电话,谈话的内容无所不包,就是没有她想听的话。五一节渐渐近了,又是一个星期天,很早,她还在睡懒觉。电话铃响了,他告诉她,自己到这个城市出差,顺便来看看她。
她意外也高兴,很快出现在他面前时容光焕发。他陪她吃早点,很普通,就在街边的一家小餐馆。她告诉他,这家的豆浆很纯,油条炸得很香,最关键的是做得很卫生。
吃完早饭,她用餐巾擦了擦嘴,“没想到今天的豆浆油条特别好吃。”看她满足的样子他也很高兴,开玩笑的问她是不是在给自己省钱。
她带着他到处乱逛,恨不能将整个城市所有有代表的地方全介绍给他,走路,挤公车,打的,华灯初放。一天里她感觉了好几次,他想对她说什么,可最终又没有说出来。她送他进宾馆分别的时候,他似乎都要吻她了,她闭上眼睛却听他说:“我明天就回去了。”
她很失望,她想“也许在我们之间真的不会有故事。”她转身就走,说了句“一路顺风。”她怕自己的眼泪会流下来,他看见了不好。
到五一节前的这段时间里,她安安心心的筹备婚礼,装修房子,照结婚照,写请贴,订餐厅,忙得不亦乐乎,可是夜深人静她睡不着得时候偶尔也会想起最后的匈奴和豆浆油条。
四月最后一天得晚上,他打来了电话。她以为他不会再来电话了的,所以听见他得声音,她真的好高兴。
他告诉他,上次到她的城市来看她,不是出差,是专门来看她。因为前段时间他身体感觉不适,去医院看医生查出了肝癌晚期。他拒绝动手术,所以这些日子的活头都是赚了的。他给她讲庄子,相濡以沫和相忘于江湖,最后她问:“你就没什么要说了的吗?”
他沉默了很久,低沉而沙哑的说道:“我是真的很爱你。”
她放下电话的时候,早已经泪流满面。
她听见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,和谁相忘于江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