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里放歌
--------漫步金塘,感怀见闻
(犬吠牛耕)
项目部的门前,横亘着一条新修的沥青马路,马路兼作海堤,更是晚饭后信步的佳境。
酷日的余温从路面上升腾,热乎乎的,带着沥青味,海风微微的,时断时续地吹来,感觉着丝丝缕缕的清凉,热乎和清凉在空中混杂,很不均匀。人常说,“一山有四季”,“十里不同天”,这不是夸张;漫步于咫尺之路,俯仰之间,感受夏的躁闷,秋的清爽,这也非奇谈。
潮水退去,漏出泥泞的浅滩,浅滩呈青灰色,这儿是蟹的乐土。记得中学课本里有篇荀子的《劝学》,说“蟹六跪而二螯,”就是说,螃蟹有六只脚,二只螯钳,今天看来,“六跪”实存争议,“二螯”却是无争的共识。可这儿的蟹偏偏独螯的居多,独螯特大,保养得很好,浑身泥头败脑的蟹,唯有独螯光鲜夺目:粉红的是臂膀,雪白的是长指甲。走起路来,“臂膀”抗在肩上,傲视万物,唯我独尊。蟹纪律松散,各自为政,行走无队形,时而横奔,时而驻足,横行无忌,毫无拘束。独螯的蟹很多,红红白白的一片,像朵朵小花,争艳在浅滩上。
夕阳铺在水面上,随波舞动,波光柔柔的,并不耀眼,偶尔有船儿驶过,犁出的是万顷微波,洒下的如片片烛光,相互交织着,潋滟着,自由自在的。微波轻拂着浅滩,卷不起浪花,惊不出声响,轻轻的走来,又悄悄的离去,隐隐约约的,与天籁齐唱。象位母亲,半闭眼神,拂着婴儿,低吟着摇篮曲儿。
甘心化为一盏烛光,投身于这水波的中央,甘心融入一束微波,轻举着这如葩的烛光。酣睡吧,酣睡在这波光里,这波光,远胜摇篮舒畅;微醉吧,微醉在这波光里,在这波光里绵绵舞步;沉沦吧,沉沦在这波光里,这波光,宛如一张扯皱的婚床,不慕新郎,但做烛光。
夕阳下,已是灰灰蒙蒙的一片,不远处,有座小山,山的倒影,把海水染成深灰色,桩基、平台的倒影也渐渐拉长、变深。倒影参差不齐,摇摇晃晃的,侵蚀着水面,又象海底缓缓筑起了一座座黑魆魆的城堡--夕阳快要落山了。
我不禁犹豫起来,沉醉的波光里,有翩翩曼舞,有柔柔的婚床,波光就要消失了,一切就要消失了。神化里说,太阳神曦皇困了,就躲进崦嵫山里睡觉,天便黑暗了。我怅然若失,突发奇想,对着夕阳,我动情地喊:“曦皇神啊,请留步!”对着远山,我急急地喊:“崦嵫山啊,快阻断曦皇归路!”
--但,夕阳还是落山了。
悻悻然止步,低首,回踱。
倏尔,不远传来舞曲声,是项目部的女职工在跳舞了。在办公室的大门前,立着音箱,摆着功放,尽情地铿锵,节凑明快,旋律激昂。女士们,三五一行,不着华服,不施浓妆,忽而转身,忽而蹦跳,忽而甩臂,忽而击掌,合着节拍,独步欢畅。
夏日的暑气慢慢消退了,门口的马路上,人越来越多,三三两两的,各有姿态,倚堤吹牛的,漫步闲谈的,听着舞曲两股颤颤的,追着淘气的孩子高声吆喝的……这儿已热闹起来了。
我仍没有回过神来,恍恍惚惚的,望海水,悠悠然然,望群山,叠嶂绵绵。
海上工作的工人下班了,乘船而归,鱼贯登岸,他们披着最后一道晚霞,身穿的救生衣是红的,头戴的安全帽是红的,风吹日晒的面颊是红的,霞光照人,人映霞光,人比霞光红。
他们走在栈桥上,步履匆匆,雄赳赳,气昂昂,舞曲为礼号,晚闲者列两旁,欢迎吧,欢迎他们,他们是凯旋而归的士兵!
他们就是士兵啊,在海上轮流站好自己的岗位,从不脱岗,日有朝暮,月有盈亏,天有风雨,潮又涨落,他们却一如既往,傍晚迟迟归来,黎明匆匆离去,只争朝夕。
不能酣睡,不能微醉,不能沉沦,好花不常开,好景不常在,孜孜以求,才是最美丽的风景,最永恒的存在。
我挥一挥手,去吧,微微的波,去吧,幽幽的影,螃蟹失去了艳红,黑暗是落霞的归终,我昂起头来,踏着激昂的舞曲,和着屈原的诗,纵情吟唱:“朝发轫于苍梧兮,夕余至乎县圃;欲少留此灵琐兮,日忽忽其将暮;吾令羲和弭节兮,望崦嵫而匆迫;路曼曼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;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