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祖父 作者: 芳草 祖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。如今，在夜晚我还会时时梦见他，他的音容笑貌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，就像是我的祖父仍然活着...... 我三岁那年，父母领着我的弟弟去了遥远的南方城市。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珍藏着与我的祖父母共同生活的那段岁月，那个偏辟的小村庄，那座清洁的四合院，那几间古朴的老屋，还有朴实、和善的祖父，至今还是那么让我深深地怀恋，永远都不会忘却，不会忘却！ 我的祖父高高的个头，背微驼，平时话语不多，走起路来不紧不慢。当我与祖母在老屋时，每次听见院子里传来“噗嗒”、“噗嗒”的声响，这准是祖父回来了！我便从北房里跑出来，拉着祖父的手一同回到屋里。这时的祖父就会坐在桌前那把藤椅上，拿起长长的旱烟锅捏一撮烟叶，对着烟嘴吸一下，火光一闪一闪的，烟雾漫过他的头顶袅袅上升，然后他又“啪嗒”在桌腿上嗑一下烟锅里的烟灰，望着我笑笑，招呼我来到他的跟前。他用一只大手按住我的头顶，示意我抬起下巴，而后用另一只手的小拇指伸进我的鼻孔，为我掏塞在鼻孔里的干鼻涕。或者是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，用大剪刀给我剪指甲，总是那样得仔细和耐心。祖父这样好性子的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，他喜欢去镇上看戏，有时候自行车前梁上带着我，看完戏后，在小吃摊上买二两白酒喝。如若我没去的话，他从镇上回来准会给我买些甘蔗、糖块、米蛋之类的零食。在开饭时，看见祖父脸红脖子粗的样子，说话的声调也提高了几度，并与祖母争执起来，我便知道祖父是多喝了几盅酒，于是躲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他。我的祖父只有偶尔喝多了酒才发发脾气，一般这是不多见的，也只有这时候我才最怕他。 祖父总是默默地干着活，他打扫庭院，擦拭桌椅、窗台，给牛铡草，修补自行车，去田间地头割草......每天屋里屋外总是晃动着他的身影。他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木匣子，我戏称它是“百宝箱”，匣子里七零八碎的什么东西都有，那是祖父平时拣拾回来的零部件，有螺丝钉、笔帽、旧钢丝、废塑料片等等，但是只要这些破旧的东西到了他的“百宝箱”就会派上用场。我刚上学那年，由于村里还没有安装电灯，家家户户都是点煤油灯。我们上晚自习时，每个孩子都拿着自家的煤油灯去上课。那时候，我那盏精巧细致的小油灯一直陪伴着我上课学习，那些小伙伴们是多么地羡慕呀！那盏小油灯是我的祖父用了两天时间为我精心制作的，他就是用“百宝箱”里的废弃东西，经过自己的设计、加工，才完成的“工艺品”。它不但外观精美，还十分省油、耐用，成为我学习上的好帮手。每当在小油灯下读书、写字的时候，我就感觉像是祖父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我，鼓励我勤奋学习，取得优异的成绩。当我手捧着奖状小鸟一般地飞回屋里，把它交给祖父时，他喜滋滋地用慈祥的眼神望着我，立即把奖状端端正正地张贴在老屋正面的墙壁上，面对着那一张张的奖状，他乐呵呵地笑着，比吃了蜜还甜！每当祖父的自行车出了故障，他总是乐意自己在院子里修补，因为他的“百宝箱”里什么都有。这时候，我就在祖父旁边与他为我捉来的小狗玩，他看我玩得那么开心，直咧开嘴笑。后来，祖母嫌小狗不讲卫生把它给偷偷送人了，为此事祖父对祖母大发了脾气，我从来没有见过祖父的样子那么凶！ 在土地承包那年，祖父分了一头黄牛。我家有个小院专门用来养牛，便称“牛院”，祖父一吃完饭就去了牛院，照料他的那头黄牛。他把牛院总是整理得井井有条，牛圈打扫得干干净净。他为那头黄牛疏理牛毛，拍打牛背上的小虫子，在他精心的喂养下，那头黄牛长得又肥又壮，牛毛如锦缎一般，人见人夸。祖父好几次领我去山坡上给牛割草，他粗大的手掌割起草来可真快呀！我的草筐里才有几棵草，祖父就己经割满一筐了。我偷偷地把采来的野花插在祖父的草帽上，我们回家的路上，旁人见了笑我的祖父，他这才发觉是我在恶作剧，就装出生气的样子要来打我的屁股，我兔子似的逃远了。祖父平时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牛棚里给牛铡草，那都是他一次次背回来的青草，他把青草与干草一堆一堆分开来，纹丝不乱，祖父的一多半功夫都花费在牛院里了。开饭的时候，祖母总是让我到牛院里去叫祖父，我一遍又一遍地催他，他才肯起身离开牛院，随我回家去吃饭。 我的祖父永远保持着一颗童心。过大年了，他早早地就买来鞭炮，怕炮声惊吓了我，就把长鞭一个个拆下来，再拔掉炮芯，然后把炮从中间折断，再用火柴对准炮药，只听“哧——”一声，火花窜出一米多远，我高兴地拍手叫着、跳着，祖父见我高兴，他不厌其烦地点上一个又一个鞭炮，看得出他也十分开心！每逢过年，镇上都要闹社火，各村里出些鼓车、抬阁、高翘等节目凑热闹。那年，我也参加了镇上的社火活动，我们踩着高翘要从镇南走到镇北，大约有二里多的路程。当时祖父的腿患有关节炎，在那严冬的天气，祖父顶着刺骨的寒风，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跟随在我的身旁，一直走到终点。还记得，我家前院里有棵枣树，每当枣儿快成熟的季节，树上就挂满了颗颗花红的大枣。等到收枣的时候，我与祖父来到枣树下，祖父手拿长竿，敲打着枝繁叶茂的树枝，那一颗颗枣儿就“嘣、嘣、嘣”地落了一地，我连忙把滚落在地上的枣儿拾进竹篮子里，直“咯、咯、咯”地笑，这也是我与祖父最快活的时候，我们品尝到了丰收的喜悦！ 我的祖父为了我什么活都愿意去干的，甚至不嫌脏与臭。那时五、六岁的我，经常闹肚子疼，有时候感到肛门痒痒得难受，祖父意识到是我肚子里有线虫了。晚上我临睡觉时，他让我趴在炕上，点燃煤油灯，取来一块黑布，然后拿来火柴棒，用棉花球粘上食用油擦在肛门口，不一会儿一条小小的白色虫子就蠕动着，从肛门里爬了出来，祖父连忙用火柴棒把它挑起，放在了那块黑布上，一会儿功夫就能捉七、八条这样的小虫子。我还忘不了那年冬季，已是黄昏了，正下着漫天的大雪，我突然发起了高烧。祖父二话没说，背起我踩着厚厚的积雪，祖母提着马灯走在他身边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二公里以外的镇医院赶。在住院的几天几夜里，祖父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，一刻也不肯离开，给我讲故事、说笑话，买来好吃的零食，他的眼睛都熬红了，直到我的病情有了好转，焦虑的脸上才露出了舒心的笑容。 回想起我与祖父在一起的日子，如此艰难的岁月里，他带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，我觉得拥有了祖父，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。后来，随着年龄逐渐长大，我到了县城去上学，不能够经常见到祖父了。每当放假回村里去看他时，他就把我拉到他的跟前，比划着说我又长高了。就在我十五岁那年的秋季，记得那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晚，我的祖父细细地刮完了胡子，洗刷完毕后就睡下了。深夜，祖母忽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“哧啦”、“哧啦”的声响，就叫响了睡在一旁的我，点着了灯，看看祖父到底是怎么了。我使劲推着祖父的身子，大声地呼唤着他，可是他却昏迷不醒。我连忙拿了手电筒去敲邻居家的门，大叔大婶们都赶来了，祖父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。当医生诊断后，原来祖父患了肺心病，他告诉我们恐怕祖父是不行了！我哪里肯接受这个现实，昨天还与我逗乐的祖父，怎么一夜之间就要走了，要永远地离开我了呀！可是，事实总归是事实，高明的医术也没有能够挽留住祖父的生命，他就那么静静地走完了人生的历程！只是，更令我不能够接受的现实却是，为祖父送葬的那天，家里的大人们不允许我到祖父的坟地去为他送行！尽管我嚷着闹着要去，可是却没能如愿！原因是他不是我的亲生祖父呀！后来，我才知道这是村里的风俗习惯所致，年幼的我哪能抵挡得了！我突然想起了祖父在世时，我曾经拉着他的衣角，问正在用湿毛巾擦老屋供桌前的那张遗像的祖父，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谁？祖父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会儿说：“这也是你的爷爷，等你长大就知晓了！”当时，我并没有留意他的话，再也没有问过他，我怎么会去怀疑这样一个对我至亲至爱的祖父，却不是我的亲生祖父这个事实呢？！ 祖父永远地走了，我生命中那段快乐的时光留给了昨日的山村、院落、老屋，似乎那鲜活的一切也随着祖父的远去失去了色彩和光华。就连那头祖父喂养过的老黄牛也不吃不动，好似在默默地缅怀着它的主人。祖父去世两个月后，老黄牛也病死了。几年以后的一个清明节，我与叔父（祖父的亲生儿子）来到他的坟前，才来看望久违了的祖父，在他的坟上添了一把土，为他烧了纸钱，磕了头，了却了我多年的心愿！后来，我还找了一位画师，让他按照祖父留给我的那张两寸的照片，为祖父画了一张大大的遗像，并把它装进了一个精美的像框里。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，我就恭恭敬敬地取出遗像放置在供桌上，献上供品，来祭奠我无法忘怀的祖父！ 安息吧，深深地爱过我的亲亲的祖父！安息吧，我深深地怀恋着的亲亲的祖父！ 2005年7月17日 作者:芳草 编辑:相思宁蔓